海子读过庄子吗?
TWG Tea Canada Club读书会第173期推荐阅读陈鼓应先生的《庄子浅说》,书不厚,十余万字而已。
今天,2023年3月26日,周日,我从烟雨濛濛的伦敦飞回温哥华,一路无眠,阅读和写心得是最好的陪伴。
阅读【庄子】的过程中,阅读到一位叫做刘原的作家写的一篇关于海子的文字,题目是《1989年,一个叫做海子的人决定去死》。
才知道,34年前的1989年春天,25岁的诗人海子死了。
3月26日,正是他的忌日。
他的生日是3月24日,白羊座。
读到庄子的《庄周梦蝶》,我在想,当年的海子至少应该读过这一条寓言,也一定较之一般人更读懂了庄子的意境。
在这则优美的寓言中,庄子自己化身为主角。
故事是这么说的:从前,庄子梦见自己变成蝴蝶,翩翩飞舞,四处遨游而优游自在,忽然间醒了过来,发现躺在床上的是庄周。
然后他问:究竟是庄周做梦化为蝴蝶?还是蝴蝶做梦化为庄周?庄周和蝴蝶必定是有所分别。
庄子把这种转变称为“物化”。
海子15岁考上北大法律系,19岁当上中国政法大学的老师。算是一个天才。生前落寞潦倒,死后被无数评论家和文青奉为诗坛神话的标杆性诗人。
即使有人不知道他,也多半会知道那句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。这是他的名句。
这句话特别文艺,也浪漫,让人觉得他一定是个有机会如此浪漫的人。遗憾的是,海子的一生从没有拥有自己的房子,他这首诗,是得知初恋女友远嫁异国他乡时,在伤心绝望中写的。
读他的诗,表面上是幸福,背后尽是凄凉。
据说,他在中国政法大学昌平校区的狭小房间,简陋到除了床、桌子、收录机,几乎一无所有。墙上贴着女友的照片和自己的诗稿。偶尔下趟馆子,但因为穷,更多是弄点酒菜和朋友在房间里喝。那个时候的昌平,与北京的繁荣无关,就是个穷乡僻壤。
他也想调回北京城里,但机会不给他这样孤僻又穷的孩子。
在那些年代,跳槽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。海子也因此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,度过了很短的余生。
关于庄子,他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,他的生平只能在司马迁的记载和《庄子》这本书中找出端倪。庄子,名周,生于战国中期,和孟子同时代。他是当时的宋国蒙城人。
“在困顿的生活中透显不平凡的思想”,这应该是对庄子生平的最佳描述。从《庄子》中,我们可以知道庄子家贫,常常是衣着褴褛,脚上蹬着一双草鞋的形象。
庄子有诗人的气质,因此后人才把他的哲学称为“文学哲学”,即用文学的方式表达哲学的大道至美。
庄周化身为蝴蝶翩翩飞舞,翱翔各处,不受空间的限制。它悠游自在,不受时间的催促。飘然而飞,没有陈规的制约,也无戒律的重压。同时,蝴蝶逍遥自得在阳光、空气、花朵、果园之中,象征着人生如蝴蝶般活跃于一个美妙的世界中。并且,在和暖的阳光、新鲜的空气、美丽的花朵以及芬芳的果园之间,蝴蝶可以自由地自我吸取,自我选择。
可以看出,庄子以诗意的心境看待世间,欣赏世间的美好。
那么,怎样才能像蝴蝶一样美好呢?
庄子在这则寓言中突出了“物化”的观念。所谓“物化”,就是物我界限消解于融合。
庄子讲了这样一个道理,从宇宙生命的无限视野来看,所有事物都在大化流行之中,并且彼此相互依存。这种形体间的变化乃是大化流行的一个环节,从大化整体的角度来看,个体的死亡只不过是回归大化整体而已。因此,借由“物化”的观念,庄子融合死生对立于和谐之中。
换句大白话来说,生就是死,死就是生。
他妻子死的时候,惠子去吊丧,看到庄子正蹲在那里“鼓盆而歌”。
惠子正疑惑时,庄子说:她本来是没有生命的;不仅没有生命,而且还没有形体;不仅没有形体,而且还没有气息。在若有若无之间,变而成气,气变而成形,形变而成生命,现在又变而为死。这样生来死往的变化,就好像春夏秋冬四季的运行一样,全是顺着自然之理。人家静静地安息于天地之间,而我还在哭哭啼啼,我以为,这样对于性命的道理是太不通达了,所以不去哭她。(《至乐》)
我们再来看看海子的男女之情和死。
凡是人类,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情,有爱,庄子未脱俗,海子自然也不会脱俗。
据说,他爱过一个外语系的学生,但女孩毕业后去了深圳,随后远嫁海外,后来婚姻不如意时又与他恢复联系,但当他萌生梦想时,又冰冷地拒绝了他。这是他的初恋。
他还爱过一个姐姐。这个同为诗人的姐姐比他大很多,已有家庭,据说温情而理智地拒绝了他,又据说冷漠地粗暴地羞辱了他,不知道哪个版本是真的。
传言海子生命中最后一个恋人,是一位已有家室的同校教师。她陪伴过海子此生的最后时光,不过,她还是没能拦住海子走向铁轨。
情终归不是海子死去的直接理由,他没有“鼓盆而歌”,却也终算是“情有所依”。
上世纪80年代,是一个春暖乍寒的年代,是一个自由意志和保守势力搏斗的年代,是一个泥沙俱下的年代,是一个希望与失望并存的年代,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年代。
海子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。从他诗歌中的意象,以及他死时身边的《新旧约全书》,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终于拜倒在西方文明中的东方人,庄子的寓言如果他读过,估计他读的有些走火入魔。于生死,他终将生死归了上帝,将自己化为天堂的蝴蝶,他的梦就是“圣经”里的天堂,“死”就成了他读懂的“永远的梦境”。
海子生前曾留下过几封遗书,说有两个人是诱导他练功入歧途的元凶,在迫害他,但在最后一封遗书中他又说“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”。医生对他的死亡鉴定是:精神分裂症。
我经历过那个年代的练功热,确实不少人以大师自居,也确实有不少人被练的五迷三道。记得一个大礼堂里,台上气功大师在发功,台下的一女同事突然间就又哭又笑起来,上百人的场子顿时惊愕,惊的一群人莫不顶礼膜拜。
因此,即使到今天,每当看到那些以灵修,或者双修名义粉墨登场的“大师”或者课程,我还是会禁不住的心里一皱,绕路前行。
“气功”与庄子有关系吗?当然有,“气功”是古老中国的一门学问,这不是个贬义词,贬义的是以气功为名,行神魂颠倒之术的人。
“气化论”就是庄子提出的,他用“气”来说明大化流行中物界的更散流转。
庄子认为,宇宙是一气化流行,人的生死只不过是气化的环节之一,当人死之后,个体生命又回归到宇宙大生命之中,好似回娘家一般。因此,才会有庄子带着一颗坦然之心去接受妻子回归本根的事实。
至于庄子在面临自己的死亡时,也不忘以诙谐的话语来为自己的生命画下休止符。庄子弟子不忍庄子曝尸荒野而想为庄子下葬,可庄子却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,不改幽默的本色,质疑弟子何以独厚地下的虫蚁?否则,为何要特地夺取鸟兽的食物而去给虫蚁呢?后世评论家们一致认为庄子的一生就是在如此潇洒自在中落幕了。
据考证,说是庄子活了84岁,那个年代可够高寿了。
陈鼓应先生等道学研究者们这样认为,我也这样认为,只是海子认识的可能更高一层,一具注定要死的躯体为什么要卑微的活在尘世,而不潇洒、自在的游飞在另外一个“盗梦空间”,或者干脆就是天堂呢?
海子是白羊座。刘原的文字中认为白羊是一个最追求完美的星座,白羊爱一个人,会写在每个毛孔里,白羊憎一个人,也会写在每个毛孔里。但白羊并不剑拔弩张,他们的面相往往是温和善良的,但骨子里暴烈、顽强、拒绝妥协。
所以,刘原认为:海子悲悯、善良,但同时他也会把自己的身躯放到铁轨上。
按照这个逻辑,海子似乎圆了他的梦境。
阅读《庄子浅说》的过程,我一直在想海子的死,白羊星座固然有些特质,但我觉得更多的是他的天才。那个年代,国门刚刚打开,思想上的禁锢被解了枷锁,天才的人更先知先觉,而社会看他们就像“神经病”,天才们就会迷失在刚刚看到的“庄周梦蝶”,迷失在刚刚读到的《圣经》之中,以为看到了黑暗中的烛光。
对于死生的态度,在庄子看来,死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!
对于死后的漆黑,在上帝看来,只要你信,死就意味着永生。
我也是白羊座,但我与海子的白羊座不同,我有原则、嫉恶如仇,但以圆滑、世故和现实示人,我尤其不喜欢那些以“诗人”、“作家”、“高贵”的名号附庸风雅的举止,更喜欢自娱自乐,以为现世的才是最真实的存在,好人和坏人也要在现世中表现才最有意义,做好人才是最高的境界,庄子所言的所谓“高人”、“至人”,那是一种理想,而非现实,以死明志是懦夫的表现,而非什么“大道”。
说到这里,想起了关于白羊座的另外一个解读,好像是母亲以前给我讲的。海子是三月份的白羊,或许春天里的青草还没有茵茵,他没能等到春暖完全花开的季节,就着急去做了蝴蝶,飞去了大海。
我是四月份的白羊,四月份的草青青,绿茵茵,羊儿们的日子更好过。
说了半天的海子可怜,转念又想了想,海子将生命定格在25岁,也是一个选择吧,哪怕我绝不赞同。
他虽没有看到后世的绿草茵茵,却也避免了后世的那些污浊和不堪。
对于庄子,对于老、孔、墨等诸子百家,所谓国学,我一直以来以“一知半解”的态度待之,因为每每希望深而读之,就会发现横竖都有理,而且都是统治者的理,平头百姓要不就是事君,要不就是修身养性,所谓“内圣外王”的理想,无非是一些知识分子一辈子的崇高理想,到头来,还要仰仗统治者的封号,一直在原地打转,从来没有革新过,倒是一遍一遍的换上外衣,糊弄一代又一代的小草百姓。
海子的选择,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,都是悲剧,无论他的死被后人赋予多么崇高的说辞,可惜了。
后世虽然有太多的污浊和不堪,但也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活的更明白,知道“死”不是一个值得赞赏的东西。而庄子的世界并不是弘扬“死”,而是无畏生死,更多的启迪是歌颂“生命的可贵”。还有“生命的博大精深”。
法国人罗曼.罗兰的这句话“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,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,还依然热爱生活。”对我们的影响更直白、更大。我仔细想了想,与庄子所言的境界,差不多。
勇敢的活着,开心的活着,有意义的活着,热爱生活的同时笑看生死与一切无常。
海子,安息。
2023.3.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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